Queen of Drea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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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 up and practice everyday

少年听雨歌楼上

无衣:

猛虎落地式跪。对不起哇@南阜小亭臺  姑娘,咸鱼了好久好久才写出来。然后基本就是讨论的那点东西。本来想写教主初入江湖时的各种好玩,还是编不出情节。




    江边的悦来客栈还是那个悦来客栈,人来人往,鼓噪喧闹。挑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望出去,又是一年桃红柳绿、烟雨朦胧,江南好风光。


    大堂里仍旧坐着那个评书人,半闭着眼睛投入地讲书,偶尔一拍惊堂木。围听的,大多腰跨刀剑,身着短打,有一份别于常人的自傲。市井奇事,太过琐屑;朝中逸闻,不免隔阂;求仙问道,更属飘渺。悦来客栈是江湖的悦来客栈,讲的自然也都是江湖。


江湖之中时时风起云涌,总有许许多多新料供说书人编说。哪派又与哪门因某事交了恶,千金与长门师兄结了亲,魔教又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正派又铲除了邪恶据点。江湖中人,因为身在其中,对这些八卦自是听得津津有味。悦来客栈的店小二却是门外汉,又加之日日听闻,只觉出无聊腻烦。尤其说书人又惯用些陈词套话,大汉无非豹头环眼、虎背熊腰;美女不过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口一点点;正派总是威风凛凛、仪表堂堂,反派必然十恶不赦、视情况贼眉鼠眼或青面獠牙;而风景乃至厮杀,也是一路形容。导致小二总觉得是同一帮人在不同故事里演,于是只支楞着耳朵听满场嘈杂中哪个客户又开始喊他。


    从前小二却不是这样的。那时他同任何一个对江湖有好奇心的小孩少年大人一样,听着说书人的任何讲说都津津有味,对其中的名字和故事如数家珍。但是在小道消息滋生繁盛再活跃不过的客栈呆久了,那些跟他生计无关的、遥不可及的故事也就渐渐听得马棚风一般。说书人讲得口沫横飞,他也不过甩了搭在肩上的抹布,一溜小跑着进后厨房了。


    他的生活是底层的烟熏火燎、满面尘埃。五光十色般怪诞的江湖,其实与他并没什么干系。不能映进他心底,成为他的梦想和理念,照亮他的脸庞。不过听得多了,也确实对江湖有个模糊的印象,有个向往的形象。在日常积累的模糊油腻的记忆中,平淡发酸的生活中,如黎明中第一道淡蓝晨曦。


    又有客人捶着桌子喊上菜,他一边腹诽一边陪笑着走过去,都是些恃武行凶的横人,无时不向人显摆嗓门大、手底重,一身蛮力。正是个靠窗靠门的位置,门外便是个码头。与门里的粗俗喧嚷不同,望去却正是细雨飒飒,一江碧色烟云。


小二想起那个人来时,也是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一叶轻舟,自远方分云拨雾,缓缓现身,江波澜澜。满目翠绿间,那人一身白衣,立在船头,风姿清逸,如明玉琅琅。


 


空气中有淡淡的沁人清香。竹叶、碧水、浮萍、九天之雨,再加上一点点潮湿土壤的气味,缭绕成吹面不寒的江南春日之意。呼吸里满是这种草木润泽的生机。雨细如发丝,落在脸上只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一凉,随即蒸腾成弥漫四散的轻烟薄雾。脚下的船也是稳的,像行驶在一匹柔滑的绸布上。微湿空气化为轻风拂过他的衣角,也是有灵般的温柔。


这就是所谓的烟花江南,果真醉人。


“教主,外面下雨了,您要不还是进来吧。”船舱里抬出个脑袋,煞风景地说。


“不是什么大雨,算了。”那个人抬起手,感受着雨丝轻柔的触碰。“另外我说过了,现在要叫我公子。”


“是的,公子。”


脆生生的公子二字喊出来,那个人就忽然笑了。


少年当如是,鲜衣怒马,英姿勃发。快意恩仇,闯荡江湖。


 


天罗宫是美丽的,一草一木,皆有熟稔的亲切与安定。然而天罗宫也是沉闷的,无澜的死水生活。即使是它的主人,能使教众俯首,身居其间,却也不能凭心而行。与一切,都隔着层教主的面具,以及遥远的尊卑有序的恭谨距离。面具使人憋闷,距离使周围空旷,生活一成不变。而这一切组合起来,使人感觉如此无趣。


血月神教教主阿卑罗王,单这个头衔读出,便已能感到漫天披沥的血光与杀意,梦魇般的恐惧。仿佛头衔背后已非人,而是某种神魔般诡异强大的存在。无人见过阿卑罗王的真面目。然而想象里,那个模糊形象的真容即使是地狱里爬出的阿修罗恶鬼,也毫不奇怪。一张正常普通的人脸,似乎还嫌不协调。


即使摒弃所有负面因素,对教众而言,阿卑罗王也是遥远而掩面不给人观看的。长身玉立,乌发披肩。那张脸上却永远停着漆黑假面,只能看到曜石般湛然的眼睛,线条秀丽的下颌,白肤红唇。凭此就能想象假面下的真颜荣光慑人,美得像佛经里骤降的灾难,地狱的业火。而为了使接近与直面他的人不被毁灭,才带上了遮盖的面具。


 


盛名的冠冕,教主头衔的御座,以及为了这些而早熟并日臻完善至顶峰的心智与武功。这一切把他打造成了最初就想要成为的人。而此时,他却感到厌倦。所作所为,都被限制于自己亲手打造的身份和世界中,被隔绝的无法触及、无法随心所欲。


所以随便找了个借口,血月神教教主阿卑罗王就留下总是忧心忡忡的蓝愁刑官接手教内大小杂事,甩甩手离开了天罗宫,只带走了使者剑奴。此后不久,江湖上崛起了一颗新星,文剑武书生萧廷。


 


现在他来到江南了。


此时,他像个玩雨的孩子一样没有撑起油纸伞,而是仰面迎接缠绵细润的雨丝。它们毫无顾忌地落在他不再有面具阻隔的脸上,触碰着他的皮肤。世界骤然间如此陌生、如此广大、如此自由。他有种想要微笑的感觉,温柔如花开的心情。仿佛就在此时,他才发现那个身份之下的自己竟如此年轻,不过一个年纪应该初入江湖的少年。也许那个想要离开天罗宫远行的一念,就来自压抑之下迟来的少年叛逆。


虽然稍微有点令人头痛的是,为了可以随时听候教主指令,四大护法之一的黑绮灵不得不带着常用人手一齐搬到分坛来;四大护法之二的黄湘和血凤凰这两个向来我行我素的也是呆腻了天罗宫,没有教主镇压自然也不肯老实(当然表面上的理由也很堂皇),最后一齐放飞出来了。结果就是教主一离开,虽然只带了剑奴,还是造成了几乎搬空天罗宫的后果,只留下了蓝愁一个空巢老人。


 


然而现在,他终于两袖清风地来到了烟笼雾罩的遥远水乡。


在这里,无人认识你,你尽可以新的身份开始。


你想要做些什么呢。


 


公子王孙,才子佳人。


 


公子想要弹琴。


找个飞尘不到的幽静处,流水、竹林、花丛,焚香静神。兴致来了去空谷、崖边、绝顶,无人至处。


公子想要听歌。


找个歌楼,请袅娜歌女,红绡缠头,罗裙委地。拨牙板,轻启朱唇,声如玉坠。


公子想要赌博。


“公子!不能再赢了!我们要被轰出去了!”


公子想要行侠仗义。


“这位姑娘,你不用以身相许的。”


 


“敢问公子大名。”


“在下萧廷。”


那双雨蓝眼睛礼貌地微笑着,却仿佛透过来人看向了不可知的虚空。


“您的眼睛……”


“从小便瞎了。”


坦然地露出真面目,坦然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坦然地承认身体的缺陷。在那个神秘莫测、完美无瑕的阿卑罗王之外,另一个存在成长起来。文剑武书生萧廷。无父无母,无门无派,孑然一身,翩然来去。凡事凭心而行,洒脱自如,少年快意。


 


“剑奴,以你之见,侠是什么?”


剑奴眨眨眼睛,感觉这实在是一个很难的问题。说批评吧,奈何教主正扮演得起劲;说赞美吧,说着血月神教乃魔教这种台词,实在太尴尬。


在剑奴还没来得及斟酌好台词回答时,他又抛出了另一个更难回答的问题。


“为什么江湖中人多称我们血月神教为魔教呢?”


这个问题简直诛心了。按照惯例剑奴自然该吹嘘自己教贬低一下那些人的偏见,但是面前的人想要的答案似乎并不是这个。


他其实并不要剑奴回答。这些问题与其说是问剑奴,还不如说是问自己。


很快,他就自己回答了。


“侠以武犯禁。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江湖即是朝廷管辖不到之处的法外之地。所谓侠,就是江湖自封的执法者。可惜乌合之众,不过各自成派,无有一统。鱼龙混杂,一盘散沙。”


“当然,为了避免相互撕咬太过伤了元气,到底还要经营人情,彼此呼应。无法理,江湖就是凭势力分三六九等,各有敌友。说是快意恩仇,指的只能是特立独行的独行客。各大山庄门派,种种苦心经营,同气连枝,不过都想着将自己发扬光大。至于主持公道匡扶正义,反不过是为维护地位的手段和口号。佛教如少林,道教如青城,其本来主旨莫不避世消隐,成立的门派却都积极参与江湖之事。白道既想立规矩,总要相互认可妥协,达成共识,携手言欢。你想成为有名望的大侠,就得混进他们的世界得到他们点头认可。至于不想守那些规矩的,自然是黑道。故而白道多结党,黑道多各立山头。”


血月神教偏安一隅,前身原是异域一个小教派的分支,后来渐渐杂了也本土化,教徒们也成立了个帮派,奉教主为神佛现世身。说是江湖中人,其实仍然更像一个宗教意义上的教派。他们行事自有自己一套理论,与一般的江湖人士合不来。


血月神教本对江湖那套没什么想法,正邪与他们无关,也并不想搅合进无数门派人物的恩怨纠葛中。


若非天剑五爵。


正像每一件江湖至宝一样,围绕着它总是无数传奇和血雨腥风。


 


血月神教本未必会对它有如此大的兴趣。


若不是天剑五爵的一片就在他们的教主萧家后人手上。


秦始皇号令天下之剑,得到它的人就可以得到权柄和力量。若即若离的传说诱惑。它仿佛本身即是用无数饿鬼铸就,只要在那里,就永远激动起欲望和野心。


而血月神教这一代的教主,又是那样执念凌厉之人。为得到天剑五爵,他必定耗尽所有精力和血气。正像他的祖上以身祭剑,创造出天剑。


他本是名正言顺的天剑后人。


自然他预料到此事艰难,也会为此牺牲和舍弃众多。但是他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将为它献出一切。


 


“侠要遵守江湖中的一切道德观念,路见不平,帮助弱小,匡扶正义。但真要成就大名,还需左右逢迎,注意不得罪各大门派,不伤他们脸面。最好能和他们有相交之谊。”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带着面具,穿着教主服饰,纵横指点江山。


即使是私下,他也仿佛分了两个身份。血月神教教主阿卑罗王只谈阿卑罗王该说的事。文剑武书生萧廷只聊萧廷想说的风月。有一条线横亘在这两个人身上,不能彼此越过,相互拥有对方无法得到的东西。一旦界限模糊了,难免相互冲突。


但这两个身份终究是同一个人,同一颗心。


 


萧廷终究发现,自己其实是不适合成为侠的。初入江湖时那点朦胧的向往和新鲜感,很快就如潮水般退去,留下干涸的现实和冷硬的心。他的心底翻滚着魔的戾气和残忍,不在乎道德只凭爱憎行事。


 


阿卑罗王的手向虚空中伸去,点了一点。


“现在其他天剑五爵都在白道手上。如果强夺的话,像撬蚌得珠,越用力反而闭得越紧。只有成为它的一部分,才更轻易能得到。”


 


于是血月神教为了夺取天剑五爵血洗唐若萱一家,而萧廷救走了那对父母竭尽全力救出的孤女。


这就是故事的开始。


当阿卑罗王萧廷最后得到天剑,又被正派围攻,最后被自杀的唐若萱将他推落悬崖时,他恍然了悟这一点。


在他动念的刹那,命运即刻安排了一整出宿命在此后的将来等待他,环环相扣的因果。


 


他说愿为得到天剑付出一切代价,于是命运让他一个个地失去爱的人和爱他的人,黑绮灵,血凤凰,剑奴,蓝愁。那些他曾经可以得到欢笑或为之动容或忠诚于他,以为不会消失的人。


他说他是萧廷,他是阿卑罗王,一个人回转在两个身份之间游刃有余。最后在剑奴死时,却被自己的谎言架在颈项上,逼着说,是被血月神教杀害的。虚假的、随时可以拿下转换的面具化为柔软活物,紧覆在脸上,窒息他。他原本可以同时成为武林盟主、血月神教教主,一手掌控黑白两道呼风唤雨,兼得天剑与所爱的唐若萱。那种无法表露真实自我的窒息感却逼迫得他在天剑得到的刹那对着众人撕下萧廷的身份,在教众面前拿下阿卑罗王的面具,故事就此走向无有回寰余地的决裂与疯狂。


他自诩聪慧,于是杀害血凤凰和杀死古汉阳师父、一干正道,并嫁祸血月神教的仙水宫宫主仙姬绿母死在蓝愁手下时,他的护法黄湘大哭为何要杀害她,并就此离开血月神教。而后蓝愁放走了黄湘,他却也做不到伤害蓝愁。当他得到天剑并宣誓要血洗白道,唐若萱要他立誓不对白道出手。他应下这荒谬誓言,看到了少女天真背后的滑稽:仿佛他不对白道做些什么,白道就不会想要先一步清除他。然而江湖上人人白痴愚盲,众口一词地说,是他破了誓言,所以付出了代价。


奈何你聪明绝顶,最后却被众生的愚昧网罗于陷阱中,无处脱身。


 


他说他只是演一出戏,最后却真的爱上那个纯白无知的少女。那个柔弱如水的女子,在最后凝成一把冷酷的冰剑,贯穿他的身心,毁灭他的灵魂。黑暗中诞生的这一点爱,为的是磨砺后成为杀他的利刃。


 


故事结束时坠落的那个长久刹那。他听见天地世界的声音急速远去,身边云遮雾绕,最后只留下一片无忧无怖的沉默。


他看见过往的自己,从继承天剑五爵的碎片开始就已是被魇住双眼,为之疯狂。


一念一劫,沾染因果。


无数爱憎环绕制造的身份与面具,也从出生起就一直停留在脸上,不得解脱。


 


他曾经生活于永恒黑暗中,命运给了他一个睁开眼睛看世界的机会,鲜明华艳的众生万象。然而五色迷目,他终究又退回到那片熟悉的黑暗中。


到现在爱与恨皆失去,在死亡中静默。而你自己,也即将离开。


 


还记得那个故事么。血月神教本非江湖教派,它的教主是某种非人的现世身。


坠落至凡间,这一世在此种种,不过历一次因果,演一场传说。


也许阿卑罗王曾经可以不爱上唐若萱;也许最后他曾经可以把唐若萱推开,手持天剑一统江湖,将地狱带给人间。


然而没有那一点纯粹明净如冰的爱,不曾有那一场在紫陌红尘中的挣扎,那段生命就不曾明亮过。没有人的血气、鲜活的心,那个阿卑罗王就不曾存在过。


没有这样一场从开始就作茧自缚般注定结局、无果之花般盛开又必然零落的命运,就不能算作宿命的劫。


此后归去。


 


 


江边的悦来客栈还是那个悦来客栈,人来人往,鼓噪喧闹。挑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望出去,又是一年桃红柳绿、烟雨朦胧,江南好风光。


大堂里仍旧坐着那个评书人,半闭着眼睛投入地讲书,偶尔一拍惊堂木。


小二看着门外发了呆。


 


那时,那个人的船渐渐从画卷般的春之光色中移来。雨也渐渐密了,笼了一帘水晶幻境。


那个人终于回过头,喊了一声。


“砚台!”


一个脑袋忙不迭地从船舱里探出来。


“公子,雨下大了,还是快进来吧。”


“给我拿把油纸伞。”


“哦。”


那个人撑开了伞。雨自天而降,打在纤薄光润的油纸伞面上,噼噼啪啪,滴滴答答。雨汇聚为细小水流从伞沿滑落,四周水气氤氲。


“公子,前面有家客栈,我们去那休息一下吧。”


“好。”


 


“小二!”一声炸雷般的怒吼把小二惊回神。


“来啦。”小二应答着跑过去。


这时,说书人的声音还断断续续飘进小二耳朵里,尽还是那些陈词滥调。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古汉阳大侠威风凛凛,大喝一声,一招旋风无影腿。一脚把那十恶不赦的阿卑罗王踢落悬崖……”


 


 


PS:我一直觉得阿卑罗王原型是佛教里那派爱憎强烈好斗、可善道可恶道的阿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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